本书有两种解读,一种是结合大背景,二战前夜,爵爷大宅中集结了可以改变历史的力量。历史人物和事件大串烧1,“达林顿勋爵,哈利法克斯勋爵,艾登首相,张伯伦,里宾特洛甫,反犹主义,绥靖派和丘吉尔。”日不落帝国的日落,沉浸于旧日荣光中的骄傲与叹息。
另一种是个人层面的回忆和反思。这样一个长达数天的内省过程,是史蒂文斯自己最终尝试与自己和解。尽管在叙述的过程依然语言暧昧,依然试图辩护,或压抑着情感。作为男仆管家的职业一生他也许没有遗憾,并且最终获得的自认为的“尊严”。
的确,我又何必要惺惺作态呢?那一晚诚然会有种种令人悲痛的联想,但每忆及此,我发现一种巨大的成就感总会油然而生。 (Location 1459)
但除此之外的人生却是可有可无。放弃了亲情,放弃了和女管家的未来,这也是为什么即便书中已经多处暗示自己的勋爵在人生后期所作的事情并不光彩,但他依然无理由相信并为之辩护,因为这是他个人与职业尊严唯一的依凭了。把自己的人生建立在他人的评价和雇主的声誉上,也许并不明智。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史蒂文斯走上了这一趟自我反思,自我和解的旅途。
石黑一雄的创作基本上都建立在一种回溯型的叙事结构之上,不管具体采用第一还是第三人称,小说的主人公都有一个痛苦的过去,不愿去直面却又摆脱不了往事的纠缠,为了能够继续生活下去,就必须对这个痛苦的过往进行一番清理。情感上的不愿和不忍直视导致了讲述本身的犹疑、躲闪和自我欺骗,但这个过去又必须得到清理,否则这种回溯本身也就失去了意义。由此而导致了主人公不同层次的叙述层层叠加,导致不同层次的含义之间的微妙差异,而只有越过这层层遮蔽的“死荫的幽谷”,才能最终抵达自我和解的彼岸,获得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石黑一雄曾说过,对他而言“创作从来都不是宣泄愤怒或狂躁的手段,而是用来抒发某种遗憾,纾解忧愁”,“现实世界并不完美,但作家能够通过创造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与现实抗衡,或者找到与之妥协的办法”。可以说他的文学创作就是为了给人们提供一种“缓慢前进的勇气和信心”,是为那无可慰藉之人提供心灵的慰藉(to console the unconsoled)。 (Location 3376)
很喜欢这一句:他的文学创作为了给人们提供一种缓慢前进的勇气和信心,为心灵提供慰藉。
书中描述和女管家之间的互动时也提到了此前Atomic Habits里所说的决定性时刻。
我也许并没有完全意识到我的所作所为可能带来的全部影响。的确,甚至可以说我的这个小小的决定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一个关键的转折点;我的这一决定使得事态的发展无可避免地迈向了最终的结果。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一旦凭借着后见之明,开始在自己的过去当中找寻类似的“转折点”,我想就常常会开始觉得它们无处不在了。不仅是我针对我们的晚间晤谈所做的决定,还有在我的餐具室里发生的那个小插曲,如果愿意这么想的话,也可以被视作是这样的“转折点”。人们也许会问,如果那天傍晚肯顿小姐捧着花瓶走进来的时候,我的反应稍有不同,那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还有,在肯顿小姐收到姨妈的死讯后,我跟她在餐厅里不期而遇的那一次——大约跟这些事件发生在同一个时期——或许也可以被视作另一个这样的“转折点” (Location 2280)
可是,总是在悬想当年的某时某刻若是不像当初那般行事的话,结局将会怎样,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样下去,恐怕只会徒然让自己心烦意乱。总之,说说当初的哪件事成了“转折点”自是无妨,可是这样的时刻也只能在回顾当中才能追认。自然,如今在回顾这些往事的时候,它们在我的人生当中确实呈现为异常关键而又珍贵的时刻;可是在当时自然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反而会觉得在我面前还有数不尽的日、月、年,可以在其中慢慢地理清我跟肯顿小姐关系当中的那些别扭和无常;将来还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弥补这个或那个误会所造成的影响。当时可是绝对没有丝毫迹象显示,这些显然都是渺不足道的小事竟会致使所有的梦想永远都无法兑现。 (Location 2329)
每天的决定性时刻也就那么几个,可以相对轻松的确认并作出明智的选择。而人生的决定时刻,如果真的有的话,在经历的时间段就意识到真的很难。但总体上确实有那么几个普遍存在的,比如大学选择,专业选择,定居城市选择,伴侣选择。但其他的,就像书里写的,凭借着后见之明来回溯,会发现无处不是。尤其是身处其中的时候觉得时间和机会还有很多,“将来还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弥补误会扫造成的影响”。结果一转眼,就变成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希望自己能够及时把握。